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13、暴雨夜 (第2/2页)
岸边上的衣服飞速套上,朝叶冬临吼。 一刃血红的闪光在头顶炸裂,将叶永轲无意间露出的雪白牙齿也染得通红。 “山塌了!地崩了!快走!”他不敢废话,拽着叶冬临往回跑,往营地跑。 叶冬临这才从贯耳的雨声中,分辨出那与众不同的、震山轰地的山土响动。不用转身,他就能想象到那灰黑色的土壤,如面粉般倾倒,毫无歉意地掩盖一切生灵与死物。 他们手牵着手,跑出一段距离,跑到一座山丘上,除了往上攀,前后左右,别无退路。 叶永轲却想到另一河段的兄弟们,猛然刹脚,想往下赶,“你先走。” 从这座山丘望去,河道中已然全被黝黑的山土以及残枝败叶所填充,流水湍急,将脏秽往前推进,所到之处,皆化作黑流。 “别去,”叶冬临紧闭的嘴一张开,雨水便贴着他的唇边滑落,舌尖的伤口涨得疼痛,“已经晚了!” 西方黑云上的雨倾尽了,开始泛起鱼肚白。越往东越蓝,蓝到尽头,则成了寂静的黑,而那道河段,就蛰伏在黝苍云层之下。 打不尽的雷,下不完的雨。 两人的身形被水塑成狼狈的模样,头发、衣服无不紧贴身体,剪出两道流畅的形影。 叶永轲咽了咽喉咙,沙哑着咆哮:“我得去!” “你去送死吗?!”叶冬临吼声洪亮,好似震得暴雨都小了一分。 “你有出息,能逆天改命?你斗得过狂风,斗得过暴雨?你睁大眼睛看看!” 叶冬临拽着叶永轲,让他看拥堵在河道中飞速奔腾的泥石流。恐高与寒冷令他全身发抖,却仍怒道: “没路走了,你怎么去?任你本事再大,又救得了什么!” 话音一落,又一记闪电劈下。 叶永轲抱着头,宽硕的肩膀溜下去,一节节脊柱隆起来,又凹下去,膝盖磕在地上,流出的血被雨水冲淡。 “救不了、我救不了他们……”叶永轲沉声呐喊,泪如雨崩,“我对不起他们……” 这个二十二岁的叶副将啊,实在是太年轻了。 说是副将,根本没打过几场战,挂着旧朝的官名,却想干出一番新天地。 半大青年,空有一腔孤勇,心不够硬,人不够狠,留着副软塌塌的心肠,怎能成大事。历代枭雄,谁不是果敢坚定,遇事冷静的人? 可是…… 他还年轻。 叶冬临垂首而立,思绪飘荡,忽然喊了声“永轲”。 叶永轲抹抹眼泪,视线迎过来。叶冬临指着东方河段:“往那边跪,跪够了再起来。” 叶永轲听话,cao纵沉重的身体,朝东方跪去。 跪天,跪地,跪人,也跪鬼。 这一刻,雨还在下,但,世界很静。 叶冬临退开几步远,低头抹下脸上的水,心头翻滚着悲戚,脑中不可避免地,再次闪回到那个凶险的夜晚—— 那时,床上隆起一团清幽幽的影子,地上小巧的绣花鞋面泛着一层暗红的芒,他侧目,望见那只干枯的手已然抓不住床单,无力垂下。 灌入破屋中的风,吹动尸手。人一死,魂就飞了,魂一飞,徒留下副空荡荡的壳子。骨头也软了,手臂像条大白面团,吊在床沿晃荡。 叶冬临半边脸被闪电照亮,半边脸隐匿在黑漆漆的雨夜中。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摆动了很多下,很多下,它停的那一刻,雨也停了。 蛙在泥坑里叫唤。 鸟于湿林中啼鸣。 犬对着长空狂吠。 叶冬临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四肢像被绑上一个个沙袋,好重,他几乎拽不动。 他似乎看到荧绿的光萦绕在尸体周围,于是拖着手脚走近,用眼睛仔细蓦刻床上那种了无生机的面孔。 门口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个老头捋着黑白胡子,满身酒气、满嘴油光地走进来。洋烟气味浓郁不散,不用特意闻,也会自发飘过来。 他那新买的白褂子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印,膝盖以下全是黄泥。 他拍拍脑门,折回门槛,脱了鞋,随手折断地上的木棍,肩膀一抖一抖,刮鞋底厚厚的淤泥。 不知名的鸟,站在枝头摇晃。 1 叶冬临的语气冷若冰霜—— “药呢?” 老头顿手,先抓了抓衣褂的大袋子,再慌张撩起衣领去抹嘴上的油光:“我、我给忘了,我明天去买……” 老头混浊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轮,说:“冬临啊,不是爹不买,是这天公实在不作美,下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去药铺?明天给你娘买药,啊?” “钱呢?”叶冬临眼皮发烫,心窟窿发冷。 老头丢了木棍,鞋底也不刮了: “我出去一趟,不用吃饭的?这吃一顿嘛,自然就没了。钱没了可以再赚,这个不打紧。” “再说了,你给老子我花钱天经地义,我养你这么多年,拿点钱怎么了?” 叶冬临走过去,狠狠扇了老头一巴掌,打得手肘发麻,掌心糊上了一层油乎乎的触感。 老头被这一巴掌打懵,右脸浮肿起来,他捂着脸,喏喏地问:“咋、咋了?” 1 叶冬临转身拿起湿蔫蔫的扫帚,用底下的软枝去抽眼前干瘪的老年男人。老头被治得没有招架之力,缩在角落里,怯怯盯着叶冬临。 在一阵闷闷的雷滚中,叶冬临扔下扫帚,两道热泪从眼眶滑出,他觉得自己流的不是泪,是血。 “娘死了。” 叶冬临拿着扫帚,往老头的方向砸下去,怒吼道: “娘死了!你害的!我真想杀了你!” 老头瞪大眼眶,伏爬在地,惊恐地磕头,挤出几滴浑黄的泪:“儿啊,我的好大儿啊,你娘她怎么就走了呢?” 他又爬起来抽自己的嘴巴子,额头、鼻尖、胸口、膝盖都浸着黄黑的泥水,狼狈不堪,像个泥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着急忙慌爬起来,走进屋,跪在尸体旁,握住那只下垂干瘪的手,叨叨念着: “阿兰,你可别怪我,这是天意,下辈子投个好胎,嫁个好人,别跟着我啦……” 叶冬临听不真切老头的话,自顾自丢下扫帚,跌坐在地,仰头望那铅色的天,泪却止不住往下坠。流完一阵泪,便怎么也哭不出来了,心中一片荒芜,无色无光。 1 “死者为大,冬临,今晚再让我过一夜,我好好陪阿兰说些话……” 老头磨磨蹭蹭走过来,手掌在口袋里摸索着说。 叶冬临没理他。 那只干树般焦枯的手,趁他不注意,用淹了满满药水的布块,堵住了他的口鼻。 叶冬临失力倒在地上。 夜鸦凄叫,腾飞而去,树枝摇摇晃晃,老头神经兮兮,吓了一跳。 “出来干活!” 从屋后方转出两个瘦小子,老头招呼他们。 “把他抬上,跟我走。”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