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于墙【骨科】_14、眷顾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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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眷顾 (第1/1页)

    天穹湛蓝,白云缭绕,山下奔腾着哗啦啦的水流。

    叶冬临从地上爬起,昨夜粘在鞋上的湿淋淋的泥巴干在鞋面,呈现出干裂的缝。他踹了一脚叶永轲,干泥脱落。

    “……”叶永轲扶脑袋,晕乎乎地站起来。

    空气中若有似无,又传来隐隐约约的七里花香。

    “走了,咱们回去看看。”

    叶冬临拍掉身上的脏污,挺直脊背,面朝山麓。下了一夜暴雨,水位突涨。但在山区,又有河流帮助排水,因此这里的水位降得快,现在他们可以顺着山丘往下走,拣着高处走,能穿越那片湿漉漉的林子,原地返回。

    叶永轲站起来,说:“走,走……走。”

    他一夜合不上眼,通红的血丝几要撑爆眼球,胡茬子潦草地扎在脸上,黑黑的瞳孔却在发光。

    他抬手将身上的污泥拍尽,那进了水的枪口往下一倾,倒出淅淅沥沥一滩水。肩膀一耸一耸,甩出枪筒子里灌进的湿沙,揪起衣摆往枪口一戳,把泥都擦干净了。

    湿泥松软,并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脚便陷进泥潭中,艰难地拔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却又陷了进去。走到那片林子,伞叶盘桓,根系缠绕,淤泥被挡在外,路倒是通畅不少。

    叶冬临:“小心。”

    话音未落,叶永轲被树根绊倒,身体滚了几圈,膝盖磕在石头上。他已对疼痛麻木,干脆就地躺下,翻着涨突突的眼珠,由下往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哥哥,挤出一句:

    “哥,我、我不敢回去,我害怕……”

    叶冬临垂眸,握了握拳,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天地对待万物都如草扎的狗一般,对万物毫无偏私,顺应自然本性。在某种意义上,发生的一切都在顺应自然规律。”

    “没人会预料到灾难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就是意外,无法解释。但也并不意味着这一切无法改变。你若是不认命,那就逆天改命去,而不是在这里消沉无为。”

    “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害死了他们,那做完该做的事,就去陪葬。”

    头顶绿叶飘落,在空中旋了一圈又一圈,盖在叶永轲眼皮上。四周除了鸟叫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再听不见任何响动。

    叶永轲脸色青白,听了也不回话,两侧的大牙不知不觉咬紧,腮帮的肌rou不断抽动。眼皮肿胀,眼缝中飒飒流出几滴泪,速度很快,像轻柔的棉花在脸上拂过,轻飘飘地,了无踪影。

    “起来。”

    叶冬临踢他。

    “哥……”叶永轲躺得更散乱了,压在身下的衣服在淤水中湿透,贴紧皮肤。湿意一点点往上漫,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灼热的阳光,轻捷地越过树杈的遮挡,照射在叶永轲身上、脸上、眼皮上。

    他的眼皮隐隐泛红。

    “我好困……”

    叶永轲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缓缓吐露他的疲惫。

    叶冬临问:“不能走了吗?”

    “能……”

    叶永轲这么答了,却久久不见动静。叶冬临弯腰一看,原来已经人睡了过去。

    叶冬临提了提大腿旁的裤管子,方便蹲下。他的膝盖跪在叶永轲跟前,腰杆却不曾弯曲,像一尊挺拔的雕像。他无声地伸出五指,在将要触碰叶永轲的鼻尖时,停住了。

    他的五根手指,正不住地颤抖。

    他往回缩手。

    这时,叶永轲半睁开眼睛,抬头要起来,鼻子意外地往哥哥的指尖上凑去,两人一触即离。

    “哥……”叶永轲费劲地爬起来,拉着哥哥的手叫了一声,恢复了些许精力,“走吧。”

    周身的低压被旋风漫卷,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踏踏作响。

    苍老的古木扭动着瘦骨般的枝桠,几簇鲜红的花点缀在绿丛中,鸟儿扑棱着翅膀,探出头来四处叼啄。太阳的烈火肆无忌惮地烘烤大地,地上的水坑渐次被蒸发,身上披着的潮湿衣服也在炙热中干燥。他们脚下,有断裂的枯枝,有弯曲的草根,有爬来跳去的昆虫……

    土地稍干,便有大量金蝉破土而出,一蝉始鸣,千蝉万蝉随其后。一时之间,震天动地的金蝉一齐鼓动叶翼,漫山遍野地鸣叫。叫声高亢、刺耳、嘹亮,仿佛没有停止的迹象。

    在这令人烦躁的蝉鸣声中,分明传出了与之不同的人声。

    叶永轲突然止步,叶冬临没防备,一头撞在弟弟后背上。叶永轲回身,五指攥过哥哥的手腕,偏头示意。叶冬临微微侧耳,听到几声清脆悠长的呼唤——

    “叶副将——!”

    “冬临哥——!”

    两人走到林子边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一阵强风吹拂而来,头顶的棕色树枝疯狂抽动,冰冷的水滴抖落,直直坠入叶永轲的头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凉丝丝的水珠在抽打、鞭策他,像一柄小刀,扎入头皮。

    叶永轲无声地张嘴,眯缝着眼睛去观察声音的来源之地,看到为首的关勇掰开树丛,沿着小道往上走来,背后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

    方脸的卓盼,矮个子的吴安,一脸青春痘的田春林,脾气软怯的孟五,瘦削的洪一志,沉默寡言的石海……

    都来了,他们都找来了。

    昨夜的暴雨痕迹,如今暴露在太阳光线之下,那般显眼,仿佛在昭示一切丑恶。

    “走。”叶冬临推他。

    叶永轲咬着上唇,缓缓吐出郁结的闷气。额角冒出豆子大的汗珠,他艰难地迈出了步子。

    一只温暖的手从后方抓住他并在一起的四根手指,他反握回去:“哥……”

    “……”叶冬临没回话,肩膀反而快一步越过叶永轲,牵着弟弟朝关勇那边走去。

    关勇那黑漆漆的眼珠锁定了两人的方位,下一刻,便高呼着冲过来:“副将!副将!”其他人也朝这边跑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叶永轲抽动着眉毛,不停眨眼睛,他必须张开嘴大口呼吸,才不至于在这氧气浓厚的地方窒息而亡。

    关勇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歇了几个呼吸,抬头朝叶永轲一笑:“副将,可算找到你了!我们担心了一宿,雨停后就开始找你们……”

    “对不起……”

    关勇瞪大眼睛:“啊?”

    “我——”

    “怎么回事?”叶冬临打断叶永轲,转而问关勇。

    “昨天晚上,我和一些战友在河里洗澡,”关勇站直身体,“青郁过来说要下雨了,我们就没想那么多,早早离开了。”

    “回到营地,发现你们不见踪影……大暴雨引起了泥石流,我们也不敢冒雨去找你们……我们还以为你们……”

    关勇咬住牙关,眼神在两人之间穿梭,不说话了。

    叶永轲涨红的眼珠子在闪烁,两行泪水从他僵硬的脸上流下,他低下头,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没骗我吧……”

    像鸟儿能顶着暴雨飞回窝中,像溯游的鱼儿一路畅通无阻,像落入刀山火海却被神明救赎……

    命运暂且眷顾他,没有在他僵硬的后背,压上更多包袱。

    “他一夜没合眼,疯疯癫癫,神经失常,别见怪。”叶冬临对其他人说,手却轻轻揽住叶永轲,将他搂进怀中。

    叶永轲眼皮灼烫,他嗅着哥哥身上与自己一样的气味——那是被暴雨淤泥浸泡了一夜,再晒干后散发的酸腐气味。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尖刀豁开一道口子,新鲜的血液倾泻在深厚的黑土地上,待血流尽,伤口奇迹般地治愈。

    叶永轲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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