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茶香（最后一点指甲刀 (第1/1页)

    祁少淮在柔和的晨光里睁开眼。

    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智能管家轻快地滚了过来，禀报现在的温度、天气，扫描他的身体状况，并讲述今天的行程。

    这只由前任家主年轻时亲手设计，至今不曾懈怠工作半分钟的小机器人，配备着完善的基础与进阶功能。

    蔺玄不喜花哨，把它从话痨硬生生逼成了面瘫。

    是祁少淮接手后，为了追究一些问题，才解除了它的部分功能限制。

    蔺玄这些年的行程记录、工作文件、购物清单、工资明细……所有这座宅邸内经由了星网的内容，都逃不过它的眼。

    而它的现任主人具有最高权限。

    接管权限后，祁少淮把一切想到的问题问了个遍。智能管家一一如实作答。

    【……主人想要的信息已整理完毕，请在终端查看……】

    【问我的看法吗？蔺先生和老主人真的好不一样啊，哭哭，老主人经常找我聊天的，蔺先生只拿我办公事，这几年把球寂寞坏了……】

    【蔺先生第一次更换强效抑制剂是在您十八岁那年，因为从那时开始您的易感期逐渐失控……主人您还问过我，蔺先生是不是熬夜工作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球不会撒谎的，我回答不是是因为这是实话，您也没继续问我原因。】

    【确实会有一些信息不受我截取，它们使用的是另外的星网途径，但量很少，且以我的算力并没有办法追溯来源。】

    【唔……用来度过易感期的房子吗？它在城西郊区，属于蔺先生私人名下。那里已经一千零二十九天没人去过了，我可以为您带路。】

    【是的，我建议过。但蔺先生说他不担心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告诉您，您也并不会问我。他相信您是一个尊重他人隐私的人。】

    【蔺先生做了预设，在他离任时我需要清除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录，但现在属于条件外情况，所以我无权删除这些内容。】

    【您好像有些生气？对不起，我为自己不恰当的措辞道歉。】

    ……

    和一个没有生命的程序生什么气。

    祁少淮只是与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蔺玄，那些他触手可及却错过的事情，聊这个小机器球独自存储了十几年，终于有机会开闸倾倒的故事。

    【我帮蔺先生销毁了二十一条床单，它们全是同款。蔺先生习惯早起是因为要换气，虽然我测试过空气里的信息素浓度真的很低。】

    【意外吗？有的。有次他从您房间里回来，立刻锁上了门翻出抑制剂，假性发情期一直持续到早晨，差点被您发现。】

    祁少淮问：“什么时候？”

    智能管家明智地安静了一会儿：【那时您刚到十七。】

    是了。

    那段时间他做了标记阻断手术，信息素收不住四处游走，散逸着惶惶不安的情绪。他每晚裹在被窝里难受到睡不着，蔺玄就坐在床边陪他。

    听着男人的声音，会让他的心跳逐渐平静。从小到大的习惯导致，蔺玄就像他吃药时必须放的那颗糖。

    有次醒来后发现蔺玄竟没有坐在餐桌前等他，遂跑去男人房间询问。房门里的声音沉闷喑哑，说或许是吹冷风凉到了，一会儿就起来。

    那天学校有重要活动，他没等到男人一起出门。

    “那他怪过我吗？说我麻烦、碍事，或者犯错误给他增添负担什么的……”

    【有。】

    祁少淮控制自己不睁大眼，为蔺玄的表里不一震惊：“他说我什么？”

    【说您太乖了，容易受人欺负。说他还想按时退休，真担心给不了老主人一个好的交代。】

    智能管家在光屏上打出一排省略号，顶着小少爷低沉的气压继续道：【说要我多给他定制几套高领的衣服，您咬得太深，仿生皮肤都遮不住。】

    “我哪……有。”

    他确实有。后来戳破身份，下嘴多少记得留点分寸。起初面对不认识的“泄欲用低等Omega”，是趁易感期将心里的怨火顺理成章发泄。

    他承认自己幼稚，是想气蔺玄，让后者总担心自己下一次就会忍不住把Omega按倒标记了，但不得不忙前忙后给他善后。

    发现自己无意识吐露的言语会被上呈给蔺玄后，满心难堪与委屈又转换成更多的怨，变成他烙在Omega身上的一个又一个咬痕。

    “算了，下次再找你聊吧。关机。”

    新款信息素抚慰剂发行即完售，受限于生产技术问题，处在一个长期的供不应求状态中。

    由于意向登记一事已曝光，有不少人将话筒伸向某S级Alpha的未婚O，问他对这件事看法咋样，话里话外八卦着二人的感情问题。

    辰浅只被逮到过一次，其余时间全泡在实验室里完全不冒头。

    “我当然是不介意的，相信大家也对此喜闻乐见。”

    他边说边脚底抹油：“嗯，问我味道和真实的信息素有什么差别吗？这个就无可奉告了。”

    他都没闻过，能给出什么评价。只管按协议里说的，配合小少爷就行。

    祁少淮给智能管家设计了一个倒计时。

    距离他25岁生日还有多少天。

    距离协议解除还有多少天。

    距离精神力封闭手术还有多少天。

    距离精神锁摘除恢复期的结束还有多少天。

    他躺进了手术舱。

    世界的清晰程度从此降低一个等级。

    祁少淮终于无法欺骗自己，标记真的不存在了。

    Alpha与Omega的深度链接，宇宙间最牢不可破的誓言，从破碎不堪到彻底消失，只用了一年零四个月。

    他却还要独自应对无比漫长的余生。

    白发青年明眸瑰丽，在闪光灯的追捧下步伐轻盈，清风拂过他神色如常的脸，不曾留给问询者半分停顿。

    复古的礼服华丽如星空流淌，幽香浮动，花海盛开。

    这是属于祁家小少爷的成人礼。本该同时是他的订婚仪式。

    满座皆名流。

    结了婚的许三公子一如既往心大如漏，凑过来问他这个好友，突然闹这出是咋回事。

    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公布光脑匹配结果了欸！

    难道是想效仿当年的星际知名歌后，跟自己的心上人来一场任性的、命运一样的邂逅？

    小少爷点头：“嗯。”

    嗯啥嗯啊！许三公子真怕祁少淮的成年礼当场变成三角恋。

    却见好友似笑非笑低垂着眸子，眼角眉梢尽是温柔：“是真的。”

    纵使那人伤他骗他，一言不发弃他而去，他还是放不下啊。

    总说他太乖，那他就把以前欠的任性全都补回来。

    他从来就不乖巧。他只是比旁人更懂得克制知足，懂得延迟满足。他也通过亲身体验学到了，有些稍纵即逝的快乐是不能搁置的，当时没抓住，既会永久消失。

    他越平静，许叶心里越发悚，时不时看一眼终端，不想错过倒计时结束的第一刻。

    “我总觉得你这么弄肯定有鬼，那个学生是幌子吧，透露一下？”

    “你认识。”

    “真是很有用的信息哦。”

    “你认识很多年了。”

    许叶回忆认识多年的未婚Omega，瞅谁谁不像，瞧着没几分钟了，不如直接等光脑给出答案。

    小少爷晃着手里的酒杯，默数。

    五，四，三……

    二。

    一。

    此起彼伏的惊呼掩盖住他怦怦冲撞的心跳。

    他抚摸着光屏上那个名字，敛起微笑。

    这一刻，似有茶香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