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亚当弟弟来访，对亚当进行谈话治疗） (第2/2页)

    许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问：“情绪方面有没有比较明显的变化？比如焦虑、抑郁、冷漠，或者是——”

    “快乐。”亚当打断了提问，“我感到非常快乐。许医生的治疗方法很适合我，我很喜欢。许医生，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在拯救我。”

    亚当温和地笑容之下，是狂热的、要命的情欲，他把手掌贴在玻璃上，试图这样捧住许绎的脸。许绎向后靠在椅背上，不自主躲避亚当满含侵略性的目光。

    直到手中的笔滚落在地，许绎才恢复自然神情。

    拯救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词语。它可以从别的病人口中说出来，唯独不能来自亚当。许绎很清楚，没有谁可以拯救亚当，就算是神来了也不行。

    “谢谢，希望你可以继续配合治疗。亚当先生，针对你的本我世界构建模样，你有什么感受吗？”许绎恢复如常，继续在表格上记录。

    亚当说：“我希望你不要称呼先生，太公式化了。”

    许绎没有答应，“抱歉，我认为称呼先生显得更尊重。”

    “可是你在我的潜意识里，称呼我……傻逼。”亚当把最后两个字念得格外轻。

    许绎深呼吸，尽可能温柔地说：“很抱歉。”

    但亚当不接受歉意，甚至威胁：“如果你还叫我先生，那我会向医院投诉许医生对我言语辱骂。”

    “好的，亚当。”许绎能屈能伸，充分表现了将病人放在首位的职业道德。“可以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我在大学时对弗洛伊德很感兴趣，关于他提出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观点，很有意思。没想到会运用在心理治疗法中。”亚当很放松，“许医生，你还有别的病人对吗。进入他们潜意识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解剖他们？解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你像是神，进入了人类大脑，用客观视角观看病人的思维。我认为，思维是一个人最隐私的秘密，当你了解一个人的思维，就等于完全剖析了其作为人的一切。许医生，你会从其中得到快感吗？”

    许绎说：“我没有窥探隐私的嗜好。处于职业道德，我会尊重每一位病人隐私，包括你。”

    提到自己，亚当显得快乐，“我？没错，你已经进过我大脑一次了，有意思吗许医生？我在你看来，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吗？”

    在许绎看来，亚当都不算个人。

    他回避了这种问题，“亚当，现在是谈话治疗时间，不是私人会面。我的义务是把这张表格填满，不是充当你的问题树洞。别对我提问了，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配合一点，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

    亚当的蓝眼睛直直注视着医生，与扭曲性格不同，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两颗无机物，被巧妙安放进眼眶。说不清其中的情绪是什么，许绎作为他的医生，从接手以来，都在尽量避免产生共情，或者移情。亚当是危险的生命，像是故意摆出鲜艳美丽外表的捕食者，吸引好奇的猎物，然后一口咬断喉咙。

    许绎已经死在他手里一次了，最好不要有第二次，最好。

    “好吧，医生。”亚当妥协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不好意思，这又是个问题，你可以忽略。”

    许绎当然会忽略，他继续提问：“你给自己的角色是统治者，我注意到你构建的国度是独裁制。你受父权影响很深，自己有察觉吗？”

    亚当说：“是吗。也许有吧，你的意思是我有精神病，而且我的精神病是我父亲逼出来的。很有意思，请你继续吧，许医生。”

    “成长环境对人的观念有直接影响。我有看过你以前的经历，比如家庭环境。母亲角色是缺失的，对你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产生了影响，对于家庭成员，你怎么评价？”

    “我对mama的记忆不多，她烧死自己的时候我才五岁，当时我就在她身边。她只是心情不好，不是什么疾病，那场火灾我更倾向于是一场意外。因为如果她真的想自杀，一定会带上我，但她没有，她把我放在洗礼池子里。”亚当并没有难过，“很遗憾。当时我的弟弟刚出生几个月。亚伯是个好孩子，虽然性格冲动，头脑有些简单，但他很听话，是个顺从的弟弟。我的父亲，他前几年去世了，我对他没什么——仇恨，许医生，我不恨他，也不爱他。我的出生就像是往自动售卖机里投了一个硬币，然后掉出商品。商品是不会对那个硬币感恩的，商品也不会怪罪硬币。”

    共情能力这么低的可不多见了。许绎记录下亚当的话，陆续把问题都填满了。

    三个小时，许绎一边脑子思考亚当，另一边脑子想中午吃什么，十分忙碌。

    走出治疗室，遇到陶熙，把一叠资料给了许绎。

    “你以前的病人，微生诃。”

    许绎大概翻了两页，“我记得转走前治疗情况很理想的，怎么才走半年，又加重了？”

    陶熙笑着说：“别的医生不如你好，他们都没我师弟厉害。”

    “可别，混口饭吃吃，我指望抱师兄大腿，以后评职称涨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