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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第1/2页)

    他并没有追问下去。

    夜色中,我们同时听见了远处脚步踩过青草时发生的窸窣声,还没有看见灯笼的光亮,还来得及逃亡。

    他牵住我的手腕便走,像是比我还要熟悉这座苍老的围城,我们东躲西藏,不知道有多少露珠随之晃落。走着走着,我的袜子就湿了一块,寒露顺着脚腕滑进去,贴着皮肤往里渗。

    趁着月色,我看清了他的后脑勺,短短的发茬簇着,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腿脚不好,走得慢。

    他发觉了,回头望我一眼,也放慢了步子。

    我们来到一座院落前。我惊讶,宅子是一座庞大的院落,而院落中仍有院落,像层层嵌套的笼子。

    门虚掩着,只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人闪身进去。

    他松开我,自己先走进去。

    我迟疑了一会儿,也踏上了石阶,我用虎口去握门,想将它掀开些。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再一次搭在我的手腕上。

    “会毁掉蛛网。”

    我不解。

    夜色太朦胧,我左右看了看,完全没看出蛛网结在哪里。而月色又是惨白的,照在这里,每一处都像是结了细密的蛛网。

    担心蜘蛛是他的心爱之物,我便跟着他,稍一侧身,挪进了那道缝隙。

    踏进去时,我闻见破旧的味道。

    当灰尘堆到一定程度,它们就拥有了气息。

    我往前看,看到他又先我一步走了。

    他似乎穿了一件长衫,和爹的很像,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那么的束缚。

    一个人健步如飞要一定地步,长衫的下摆就是束缚了。

    这人好生奇怪,握我手腕时毫不避讳,松开时也同样爽利,招呼都不打就先走。

    我慢慢往前走,见到窗棂里忽然亮起来淡淡的昏黄。

    这时候我才发现,面前的门窗都是破的,败絮般的蛛网驻扎在边边角角,让此处像聊斋里人去楼空的鬼院。

    他是鬼吗?

    那光依旧亮着,似乎在等我,他的影子被投射在窗纸上,随风斜着摇晃。

    最终,我决定进去。

    我长了记性,像上一次一般,侧身走过狭窄的门缝,拐过阴冷的正厅,往有光的屋子里走。

    一走进去我便发现,这里堆了好多书卷。

    有竹简,有线书,还有卷着的经轴。

    桌子上放着笔架和砚台,一卷几尺长的宣纸正大方地铺开着,尽头堆在地上,上面布满了字。

    那人正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动作间,他袖子里掉出来一颗葡萄。

    那颗果子骨碌骨碌地滚着,来到我的鞋尖前。

    我捡了起来,捏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似乎有些温度。

    他愣了一下。

    我走过去,托起轻薄的宣纸,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我以为我是看不进去的,可眼睛一落在上面,就被刚劲的毛笔字吸引了过去。

    起初的字要稍微规矩些,抄的是金刚经,正抄到“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

    看着看着,字就变了,更潦草,笔画锋利,有几道几乎要划出边际。

    内容也渐渐不再是佛经,而是一首词,元好问的雁丘词。

    开头两句便是极有名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情事何物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我似乎听过谁跟我讲这词的来历。

    词人说自己曾遇见一捕雁人,有天捉了一只大雁,将它杀了,而另一只侥幸逃脱的大雁见此情状,竟然久久悲鸣,不肯离去,最后栽在地上,自尽死去了。

    大雁是烈鸟,故事也悲壮。

    被他这手悲壮的书法写了,看起来竟有些惊心动魄。

    只是这词抄在金刚经后头,实在有些怪诞,像那年轻的词人将一对的大雁埋在寺庙前一般。

    开悟的人开悟,殉情的殉情。

    我觉得好笑,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

    打我进这屋子,他就没再说话,只留一双发亮的漆黑眼珠,像沉默的井含着活着的泉水。

    我又低下头去。

    见他正写到“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最后一个字的笔画不知怎么拉长了,真像飞去的大雁似的。

    “实在不懂佛法,”他还是开口了,有些生涩,“就抄了这些。”

    我摇一摇头,示意无妨,伸手把躺在地上的佛经也捞上来,仔细地卷起来。

    小满养了个有意思的野男人。写字好看,人也懂礼。明明身上有种冷硬的疏远感,可一下笔,却是这样壮烈的诗词。

    我打量他。

    年岁看起来要比大哥还要大些,大眼睛,双眼睑,含蓄又端正地英俊着,唇上和下巴颏有几道淡淡的红痕,像是利器划出来的。

    我看着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他又呆了,反应一会儿,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

    “刮胡子时不小心划的,”他讲。

    住在这样的地方,还要刮胡子。

    我被那些人困起来时,只恨不得自己是泥潭里的癞皮狗,脏到他们都不许碰我才好。只可惜每次我的计划都被破坏,被人拽着泡进木桶里一顿洗刷。

    我又笑了,帮他把经卷放好,手又摸过那道长长的笔画,墨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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