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短篇合集_骤雨(避雷:本章可能引发原生家庭创伤)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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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雨(避雷:本章可能引发原生家庭创伤) (第1/4页)

    何维枝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宁骤给他寄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九年前的夏天照的。在山间的民宿,吧台一片狼藉,带队集训的老师拉着小提琴,一群少年围着老师,就着琴声蹦迪。何维枝不在热闹的人群里,他靠着窗沿,左手支着速写本,含笑去勾画每个人的影子。宁骤在他的斜前面跟着人群蹦,嗨得摇头晃脑,手里的可乐随着他的摇摆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像满溢的心情。宁骤回头看向他,有几秒的沉默,照片就定格在他想伸出手的那个瞬间。

    何维枝手指在照片上摩挲了下,盯着照片上宁骤的左臂,他知道那里内侧有几道短短的刀疤。何维枝第一次发现的那天揍了宁骤屁股一顿,而在此前他们还只是不陌生而已。想到这里,何维枝不由轻快地笑了一下。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宁骤十八岁。

    何维枝是在山间民宿打工时认识的宁骤。这间民宿是一位婆婆和老伴共同开的,老伴去世后,为了纪念婆婆仍坚持把民宿开下来。民宿不大,要管的地方也不多,除了婆婆就只有他一个员工。辛苦是辛苦了些,好在收入也很可观,还包吃包住。晚上他还能还做一份线上家教的活,空闲时间再画一些稿件,这个假期能赚不少。

    他必须比任何人都努力,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

    宁骤是跟着艺考集训大队来的。何维枝看到他时,他正在打电话。说是打电话其实并不准确,他只是把电话放在一边,自己夹着支烟在抽。显然电话对面的人情绪不太好,何维枝隔着很远都能听到隐隐的咒骂声。他犹豫着走近两步,听见电话那边女人尖锐的声音:“宁骤,你是不是长本事了!就你可有主意了!你自己能过,有本事就干脆别回这个家!”

    宁骤看见他,扯起一个抱歉的笑,左右看了看就要把烟攥进手心按灭。何维枝吓了一跳,忙摆摆手示意他继续抽,自己扭头跑了,过了一会带回来一个烟灰缸。

    电话那边音量低了一些,但仍是一句不停,还夹杂着几声不解气的骂声。宁骤嗯啊哦地应着,百无聊赖地拨弄窗沿攀着的爬山虎卷须。

    “你给我快点滚回来。”女人总结。

    宁骤把烟按灭,吐出剩余的烟雾:“钱都交了,结束再说。”

    电话那边还要说什么,宁骤说了句挂了结束通话,并打开了飞行模式。他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何维枝早就没影了。他抓了抓头发,抖抖自己的衣服,赶去和集训队集合。

    何维枝大学学的是设计,学校很好,他的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优秀。集训的带队老师知道后,也不介意他偶尔跟着旁听。

    他在集训队观察了两天,发现宁骤和其他孩子都不太一样。

    宁骤不是整个集训队里画得最好的,但他是最勤奋也最刻苦的。

    民宿是提供餐食的,何维枝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准备下山去镇上早市买菜时,能看到宁骤迷迷糊糊从房间晃到大厅,支起画板临画。民宿里还有个温泉,很受客人们欢迎,但宁骤从来不跟同学们去泡。何维枝晚上打扫浴室回来,宁骤往往刚停笔抖落一身橡皮屑,擦擦手自己把那一小块地方打扫干净。

    “小宁同学很勤奋啊,”何维枝接过扫把,撵他,“回去睡吧,我收拾就行。”

    宁骤会不太好意思笑笑:“给哥添麻烦了。”

    新涂的画纸墨迹未干,何维枝看了眼,是临摹卡拉瓦乔的《手提歌利亚头的大卫》,大卫和歌利亚却都是宁骤自己的脸,用色却像马蒂斯,焦躁的笔触带来一种冲突的眩晕。宁骤又笑了笑,把画板翻转过来,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

    宁骤明年就要高考了,但他是从去年才开始第一次摸画笔的。刚到画室时连笔都不会拿,他发了狠地画,一年过去基础居然比从小学的孩子还牢固。枯燥的素描,他一坐就能画一整天,两只手上满是碳粉。他似乎对画画这件事有无限热情,很少有人清楚,他学画不是出于兴趣,而是为了复仇。

    他不喜欢画画,但也不排斥,就像他对学业或其他的态度,不喜欢也不讨厌。于是十几年的人生就顺着家人希望的方向走下去了,偶尔也觉得一眼能看到头的路真是无聊,但也只是觉得无聊而已。

    直到接近高三,父母不断提高的要求和期望压在身上,他无论如何也换不了满意的目光。父母不顾他的反对,停掉了他从小到大唯一爱好的钢琴课,切断了他与朋友的交际,甚至会偷偷翻看他的日记。

    你是mama的孩子,mama只要你快乐幸福,但你要听话要懂事要聪明要努力,要给家里长脸,无论在哪里你都应该是那最好的百分之一。

    十几年建立的信任与支持只要几句话就能毁掉。他们爆发了几场争吵后,宁骤背着父母,把补习的钱全部拿来学画了。

    “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好的时候会说你怎么不和更好的比一比,不好的时候会说你就这样吧,好像有一个缺点就会掩盖我所有的好,好像怎么都不能让人满意。我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但我是真的难过……我真的是被爱着的吗?如果我不够好还能被爱吗?如果要受伤要委屈才能被爱,那我宁可不要。我都记不起来有没有从家里得到过表扬了,明明我不是坏孩子。”

    宁骤说这话的时候正攥着几支颜料拧盖子,一个用力红的黄的橙的颜色落了一地。他伸出手去搅弄那些颜色,几下就在地面画出一片落日的云。何维枝看着,听见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再好又能怎么样,放错了地方就不会被看见。”

    他站起身,翘着那根五颜六色的手指:“抹布在哪?我把这坨擦了。”

    何维枝摇摇头:“留着吧,仓库好像还有半罐防水漆,明天我喷一下,能保存得久一点。”

    宁骤闻言一呆,被何维枝按着揉了揉脑袋。

    “他们能不能看到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了,”何维枝拍拍他的头,“今晚早点睡吧,你再不睡我都怕你猝死。明天别喝咖啡了,我给你煮豆浆。”

    本就是不远不近的关系,安慰到这种地步已经有点交浅言深了。十点半,可以打扫浴室了。何维枝笑了笑,挥挥手说晚安,转身时被宁骤的两根手指勾住了衣袖。

    宁骤没有用力,仿佛只是随意那么一拦,又像是一种试探。但何维枝感觉到拉扯就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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