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地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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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1/1页)

    夜晚七点,铅色的天空还有着微微的明度,云层压得很低,雨水从高处打得树叶唰唰作响。通明的大厦把地面照得潋滟,人流穿过,像踩过一片片斑斓的火。

    十字路口边,江怀游把公文包顶在头顶等绿灯。他没姿没态地站着,大脑迷蒙地想了会儿工作。今天的会议总结已经写好,难缠的甲方也签了合同,没什么可挂念的,未来四天……

    绿灯倏地亮起,像一只睁开的翠绿小眼睛。短促的鸣笛划破了十字路口的堵塞,人群游动起来,朝着马路对面熙熙攘攘地散去。

    公车站台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风刮得很急,于是伞都没有收起,车站呈现出拥挤又尖锐的盛况。江怀游躲着周围人的伞尖站到了马路牙子上,他的身上已经湿了大半,避雨也没有用了,只能放下公文包打了个寒颤,尽力在风雨里稳住了身形。

    晚间的车流高峰无止息地窜动,携带着匆匆的气流卷过江怀游的面前。江怀游愣神地盯着远处,亮白的车灯在雨雾中模糊地画出圈圈光影,冰冷地灼烧着水汽。光影靠近时江怀游注意到是一辆黑色轿车,它开得快且猛,转向打得不加犹豫,让江怀游的心跳下意识加速了几秒,不好的预感升起,那辆车果真在临近车站时突兀地打了个转向。躲也来不及了,黑色轿车转眼就冲进了江怀游对面的水坑里,车轮溅起的水花擦着前身泼过,车站外圈的人们一眨眼都湿了个透。

    “我靠?”江怀游旁边一个青年男人直接大骂出声,他是和江怀游一样少数几个没伞的,还正冲着水花最大的方向,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他粗鲁地捋了把头发,扭头对江怀游道,“你没事吧兄弟?刚就看你脸色不对,生病啦?”

    “没事,就有点不舒服。”江怀游脸色更苍白了一分,他能感受到雨水从他的领口流了进去,冰凉的一片,让他瑟瑟发抖。

    “这破司机。”男人又嘀咕了一句,引起周围人的应和,男人于是转头和其他人吐槽起今天的遭遇。

    趁着人们躁动,江怀游趁机挤进了里圈。广告牌上也是一片片的湿痕,江怀游用手抹了一把,一时分不清谁更湿,破罐破摔地靠在上面,借力继续站着。

    他按住了后颈的抑制贴,试图汲取热度似的,

    体表冰冷着,内部却燥热。

    只听到雨水流动的轻音。

    “南南?南南?你在开车吗?”

    车载蓝牙刺啦一声,那边像是急匆匆站起来了,紧接着换了一个人声:“你现在开车多危险,停车到路边,我开车接你去!”

    “不用……我快到了。”艾旬南闷声应到。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紧紧盯着前面的方向,冰凉的冷风从车窗前窜出,晕开玻璃上的白雾,渺茫地透出前路。

    艾旬南紧追着绿灯的尾巴迅速打过转向,迟缓的思考下他无暇顾及机动车道以外的路况,忽然看到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车轮歪斜两下终究还是窜进了水潭里,呲出一片弧形的水花。

    顿时响起的咒骂声被甩在了车尾,艾旬南没能减下速,一个急刹车后,车辆戛然而止在了道路尽头。

    还是没能赶上绿灯。

    他重重呼吸了一口气,疼痛迅疾地发作起来,愈演愈烈地趋势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艾旬南松开方向盘。

    “怎么回事?”mama又把电话抢过来,焦急地问。

    “没事。”艾旬南缩起身子,拳头顶在胃部按压了几下。

    电话那头又换了个人,这次是父亲严厉的一声令下:“行了,你到医院赶紧挂急诊,我和你mama现在赶过去!”

    艾旬南不再强求,他下意识点了下头,电话啪地挂断,车载音乐随之响了起来。艾旬南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身冷汗,他松开拳头,绷着劲儿握住了方向盘,手心里潮湿得像含着一汪燥热的海。

    公交车在雨幕中姗姗来迟,像一只鲜红的寿司吐出了鱼子酱,又吃力地塞进一团馅儿。等它吹着胜利的口哨摇晃地行进起来,江怀游已经被挤得站不稳了,他艰难地去扶柱子,却差点按上一个姑娘的脸。

    正和男朋友说话的姑娘吓了一跳,两人赶紧给他让了个位置。等江怀游站好,姑娘从男朋友怀里探出头,对他眯着眼笑笑,又仰头继续说起悄悄话。

    江怀游不禁愣愣地看了一下二人。

    车厢里灯光灰白,每个人的表情都平淡得干瘪,只有那对小情侣脸色灿烂鲜活,抱在一起像一束结根而生的花,美好得令人不忍打扰。江怀游垂下眼睛,偏过头去望窗户里的自己,五官在霓虹灯的光斑中模糊不清,像一具残存着微薄情绪的面孔,可怜地昭示着存在感。

    似乎不再年轻了呢。江怀游突然想到,距离上一次恋爱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好像早就不把这个环节纳入考虑的范畴了,今后的日子一眼望得见尽头,平缓得像直尺滑入水面,渐沉渐远。

    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心,像在摸寻什么印证。紧接着公交车突然一个急刹,一个人从后重重撞上江怀游的背。

    像一簇火花从尾椎点燃,被重重压制的渴望因为失去警惕而崩堤,他恍然想起什么,登时绷紧了身体,扭头,是一个带着孩子的omega母亲,小声地和江怀游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点站不稳……”

    开关被撞开,隐秘的地方瞬间变得不可忽视,江怀游强迫自己收回了全部杂念,僵硬地挺直了背,让她靠住自己:“……没关系。”

    omega感激地笑笑,连忙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抵住他。

    江怀游迟钝地转过头去,头脑已经发懵了。四肢百骸的酸软像从海浪底下卷起的层层水压,他要竭尽全力才能咽下舌根不断上泛的喘息,尽管两腿已经在微微发抖。他暗自恳求车辆不要再停下,不然靠在他身上的omega会发现他的战栗。

    没事的,很快就到家了。江怀游瞥了一眼手表,自欺欺人地安慰着,他头脑发晕,痛苦和羞耻一并吞没了他,在公文包的遮挡下悄悄并紧了腿,咽下喉中的堵塞。

    车辆还在前行。

    混乱的雨天,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姑娘在幻想和男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浪漫爱情,小男孩在期待与mama去有滑滑梯的自助餐厅,司机驾驶着寿司在路口打过转向。他们都很忙,所以没有人注意江怀游,他漂亮的工作和端正的皮囊在男性中已然超过平均水平,但他的生活并没有。他就是繁华都市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领,踩着湿透的皮鞋,顶着凌乱的头发,下雨时舍不得打车而挤公交,拥挤车厢里还在为omega母亲做暂时的依靠。

    所以没有人发现他也是一个omega。

    一个身高183cm的,发情期前夕的omega。

    即将到来的情热让江怀游几乎要掉下泪来。他仿若插在车厢里的一根芦苇,脆弱得不堪一击,紧张任何一人发现他的异样。腺体发烫,不断发出危险信号,而江怀游无从解决,只能强撑在车厢里,渴求尽早的到站。

    “我下车啦,谢谢你。”omega抬头冲他微笑,又拽了拽儿子的手,“和哥哥说谢谢。”

    “谢谢哥哥。”小孩儿笑眯眯地。

    “没事。”江怀游稍微一扭头做了回应,唯恐她看到自己的脸色。

    还好车厢光线不足,omega母亲下车后也就不再有人贴着他。江怀游得以把下半张脸顶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把呻吟声一并转为guntang的呼吸穿透衣料到达皮肤,成为了身上除腺体以外唯一的热源。

    人山人海,车马穿行,江怀游在钢铁城市的呼啸里遵循着一个打工人的行为守则。然而在他最接近虚弱的时刻,只有一辆公交车能短暂承接他的落寞和情热,在潮湿的夏天带他奔向一如既往的终点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江怀游觉得他从此能看见人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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