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家 (第1/1页)

    “我扯线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娘的碍你哪了，你要拿绳子上吊是吗？我靠你妈了个……”一头红发的女人站在单元楼下仰头和二楼的住户隔窗吵架，脚边是还没插上电的插座和电驴，周围的住户纷纷探出头来，就连路过的电动车也停下不愿错过这场大戏。

    “舅妈……扯飞线有火灾隐患，要不算了”柳知年努力劝说道，轻轻扯住舅妈的袖子

    女人一个耳光扫到他脸上当即见了红印，柳知年被扇得头晕眼花，依旧没松手，“舅妈，回去吧。”

    “你个不知孬好的畜牲，和你妈一个样，呸！贱货！”女人正在气头上，又踹了他两脚，柳知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攥紧了拳头。

    “你个天杀的怎么不去替那好人死了，你全家都死绝才好呢！”二楼住户不甘示弱，打开窗户泼下一盆洗衣水，将两人淋了个透。

    “我日你祖宗十八代！”舅妈撸起袖子就冲上楼，柳知年垂着头没追上去，直到二楼的动静熄灭，周围的住户关上窗户，路人重新拧下油门，才睁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了楼。

    如果学校是立在他地狱生活中的一座象牙塔，那借住在舅舅家就是象牙塔外面的世界。

    窒息，绝望，但他就该过这种生活，他逃不了，也别想逃。

    “我跟我女朋友打电话，你不许说话也不许抢镜头听懂了吗贱货”躺在床下铺的表哥扒着双层床上铺的栏杆警告柳知年，没等他回答就接通了视频电话，“喂老婆，咱明天去哪玩啊，我妈前天刚给我买了新电动车，带你去青龙湖兜风啊。”

    “我不出去，我来那个了。”视频里的女孩比柳知年那初中毕业三年还不去找工作的油条脸显得稚嫩许多，应该是个乖乖上学的小女孩。

    “来就来呗，我发誓只是带你去兜风”表哥嘿嘿一笑，柳知年盘腿坐在上铺叠衣服的手抖了一下。

    “可我们有好多作业，老师说我们这一届中考会很难”女孩犹豫后还是拒绝了，表哥的语气瞬间变了，“别听你们老师满嘴喷粪，上学有什么用，我没考好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网上测试说了我是当大老板的料，跟着我以后让你做老板娘。”

    柳知年从枕头下拿出讲义趴在床上小声读背起来，偏偏这一点声音让电话那头的女孩听到了，“你房间里还有谁吗？我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话”

    “没，没有，我又不会跟别人挤一个房间。”

    “我看到了，在你的床上面那层，是你的哥哥弟弟吗？让我见见可以吗？”

    “见他干嘛，他又不是大熊猫”

    “让我看一眼你家人长什么样嘛，求你了啦”

    “靠……柳知年你下来，你嫂子要见你。”

    柳知年藏起讲义，战战兢兢的从梯子上爬下来，刚落地就被一把揽到屏幕前漏了半张脸就赶紧推开，“就一娘炮，看他干什么？”

    “哇！好帅啊，让他坐近点可以吗？”女孩甜甜的声音像丧钟一样在柳知年的心里敲响，他被强硬地拉着露了脸。

    “你好……”柳知年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恐惧，“我是他表弟。”

    “你好呀，你长得好帅啊”女孩的夸赞消散在电话的挂断声中，柳知年被提着领子按到墙上，表哥那张满是痘印和发黄的脸怼到他眼前，“你是不是故意的，每回都等我准备约人出去的时候显摆你这张脸，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吧。”

    “我没有，我只是想复习”柳知年惶恐的说，对方口中呼出的气体都带着酸臭味，像倪传彬落在桌洞三天的豆浆，熏得他阵阵反胃。

    “复习？就你还想准备考大学吗？”男人的眼中充满了轻蔑，上下打量着他，“真把这里当家了啊，我告诉你柳知年，你就是我们家的养的一条狗，说不准哪天就把你扔出去了，能养活你一天你就感恩戴德吧，别总想着飞上枝头盖凤凰。”

    说罢他爬上梯子从被单下抽出讲义在柳知年面前撕个粉碎，用脚在碎片上碾了碾，拉开卧室门冲厨房里忙活的mama说，“妈！柳知年又给你搞丢个儿媳妇！你让他当你儿子吧，我出家当和尚去！”

    “你听他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什么，他就是随他妈，贱命一条死了算了！”舅妈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钻进他的耳眼里，表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那张脸也就只能当个小白脸，装什么蒜！”

    “哪能比得上我儿子，浑身阳刚之气，现在姑娘都喜欢你这样的，别信那些毛头丫头说你的话。”

    “妈我要吃鸡腿”

    “马上就做好了乖儿子，不跟那个没娘的东西计较……”

    柳知年听着他们的放声侮辱，在卧室里抹了把眼泪，一口气咽不下去拉开窗户把半个身子探出去想要结束这一切。

    可等他整个人都坐到窗框上，看着顶楼才能领会到的风光，又犹豫起来。

    他偏过头向东边看去，立在天际线边的高楼大厦隐在楼栋的阴影间轮换播放着绚丽的广告，再次提醒着他世界上依然存在着美好。

    他不想死，他也怕死，可他不想活着。

    两条腿垂在窗边，柳知年肩膀耸动着压低声音哭泣，慢慢退回房间里，爬上梯子钻进被子里，金属条床板与身体仅有一张床单的距离，只要他脱下身上风干的校服短袖，就可以看到里面遍布在瘦弱少年身上的肿青和红印，稍微用力一压就是酸涩的疼痛，也是他不能说出口无人可以倾诉的痛苦。

    像林若渊那样的家庭，能开得起汽车，买得起进口零食，他的床会有几层褥子垫着？

    如果我的腿没有受伤，可以报一千米，兴许可以跑过他。

    金昌政说国庆节要去旅游，会去哪啊，我也好想出去，只要不留在这里，去哪都可以。

    他微阖着眼，乱七八糟的问题浮上脑海，没听见叫他吃饭的喊声，饿着肚子进入了梦乡。

    知年，今晚你会梦见母亲温柔抚过你的发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