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 (第1/1页)

    永甄二十五年春，匈奴来犯，皇帝大怒，派遣骠骑将军裴南枫率军北伐匈奴。

    鏖战数月，匈奴战败，退回漠南，就在裴南枫准备班师回朝之际，贼心不死的匈奴将领买通军中守备薛羽，在同嘉关设下埋伏。

    同嘉关山多林密宜设伏兵，军队松懈，遇袭大乱，致军队死伤近千人，将军裴南枫下落不明，一日后在树林里发现尸体残骸。

    皇帝怒极，下令活捉薛羽，薛羽先言是受人指使。而后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当晚于狱中畏罪自杀，留下遗书望天子能留族人性命。皇帝不允，按照律法，薛羽被诛九族。

    揽月阁作为长安城最大的妓馆，每每夜幕降临都会人满为患，但今日却不同寻常的冷清。

    子时三刻，花魁云柚要了一次水，自从裴将军身亡的消息传入长安城中，云柚就谢绝见客，终日窝在房间里不出来，水米未进，人也日渐消瘦。

    妓坊鸨母看着心里万分焦急，但苦于云柚卖身契从始至终就不在她这，想用点强硬手段也不行。

    彩月从房内出来就觉得有些怪异，平时喧闹嬉戏的妓坊此刻静得过分，周围没有一丝光亮，院中竹林随着微风吹拂不停碰撞，簌簌作响。

    突然，远处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点燃的难闻气味，方才还寂静的院子顿时乱作一团，开始有小厮大声喊叫。

    “走水啦，西苑走水啦。”

    彩月心中大骇，西苑离这不过半柱香时辰，若是伤到里面这位，她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彩月转身推门而入，连忙对里面的人喊道：“姑娘，西苑走水了，我们先去外面避一避。”

    云柚身披麻衣，冠绳缨，脊背弯曲，跪在地上，像是没听见彩月的声音，葱段似的手指捏着几张纸钱丢入火盆之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姑娘，快别烧了，赶紧走罢。”彩月心里着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姑娘居然还想着给裴将军烧纸钱。

    云柚将手里剩余纸钱丢入火盆，见火光把纸钱吞噬干净，才淡声道：“火是我买通别人放的，我不走了，卖身契我帮你毁了，你自己逃罢。”

    在彩月心里，姑娘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因此她没有问云柚为何纵火，只是不停劝云柚跟她一起逃。

    瞧云柚垂眸无动于衷，外面的脚步声喊叫声不绝于耳，透过窗户能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彩月心急如焚，她是喜欢姑娘，但她还不想死。

    彩月心一横，站起身朝门口跑去，刚一推开木门，一把沾染血迹的剑就架在她的脖颈处。

    身穿便服的男人冷冷开口：“你想跑？”

    冰凉刺骨的剑刃贴着彩月的肌肤，只要男人稍微用点力，她就会身首异处，彩月不过十六七岁，见此阵仗顿时被吓破了胆，抖着身子求饶。

    “郎……郎君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呵，这可不是什么误会。本官乃大理寺少卿杜施，前来羁押花魁云柚。”本朝禁止官员狎妓，但总有人以身犯险，被发现后就由大理寺审理，因此杜施对烟花之地厌烦至极，若不是为了看那人的惨样，他本不愿意来。

    彩月自然知道按照本朝律法，纵火罪会处以绞刑。自古以来，容色姝丽的女囚犯大多会沦为狱卒的胯下玩物，若是身份卑微更甚。

    彩月只是粗略思考就被吓得腿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杜施冷眼瞧她，皱着眉对身后士兵说：“把她给我押下去。”

    “是。”士兵应允一声，上前将呆坐在地上的彩月拖下去。

    杜施将剑收回剑鞘里，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沈思礼如丧家之犬般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

    云柚耳力很好，两人在门外的争论没有刻意降低嗓音，从杜施自报家门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躲了那么久还是被那人找到了。

    妓坊胭粉味重，杜施提前拿出手帕捂住口鼻，进去就见那人披麻戴孝地跪在火盆前。

    离近了才见供桌上摆着一个牌位，刻着密友裴南枫的姓名，杜施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脚踢翻火盆，灰烬倾倒在地，残余的火星四溅。

    云柚抬头冷冷地瞧了他一眼，眉眼疏远，没有说话。

    杜施盯着这张雄雌莫辨的脸。几年未见，沈思礼容貌更显风情，若不是眼底青色阴影明显，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杜施都要感叹他还真是祸水。

    心中怨念更甚，就是因为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怀熙和南枫才会离心。

    “沈思礼，你不过一个庶人。有什么资格摆南枫的灵位，为南枫穿丧服？”杜施和沈思礼曾经同窗几年，他自然知道曾为宰相之子的沈思礼最在乎身份礼法，于是不假思索道：“竟然把南枫的灵位供在肮脏的妓坊里，简直令人作呕。”

    云柚的鸦睫轻颤，心里又酸又苦。

    若是以前的沈思礼遇见杜施的羞辱，一定会反唇相讥。但现在的云柚只觉得杜施说得对，他不过是个卑贱的庶人，根本没资格为骠骑将军守灵，就连陪葬也轮不到他这样的人。

    见沈思礼没有反应，杜施冷笑，越过他拿起牌位捧在手里，“呵，若不是太子殿下要见你，我恨不得现在就让你下去给南枫赔罪。”

    “牌位还我。”男人眼尾泛红，伸出一只手，颤抖得厉害，似是知他不应，又说：“把牌位还给我。”

    杜施怒极而笑，一把扯过他的皓腕，云柚身板纤细娇小，杜施还没使什么力，他就重重摔在地上。

    “沈思礼，别再惹怒我。”杜施厌烦地松开他，用手帕擦手，随后站在旁边，冷眼瞧他狼狈的模样。

    杜施说完这句话，云柚也不吵着要牌位了，大概是认命了，呆滞地跪坐在地上，脑袋快要伏到膝盖上。

    “还不快滚进来把他押下去，难不成要我亲自动手吗？”杜施瞧他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就觉得恶心，在揽月阁待了这么久，说不定早就被人cao得服服帖帖，没有一点儿风骨。

    门外的士兵应允，顷刻之间就闯入房内。揽月阁作为首都最大的妓坊，花魁名动长安城，千金难睹一面，此刻看这艳冠群芳的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顿时一阵唏嘘。